当我作一个仍然爱你的哑巴

【忘羡】灯前梦(全文完)

古代架空 国师叽 × 将军羡
双向暗恋兄弟情(呵呵)
全篇1w1+ 手机码字写死我了
对话为主 挑战自我 多多担待
原创人物跑龙套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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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前一觉江南梦,辗转复回是眼中。

朔风卷起漫天黄沙,纷纷扬扬好似一阵无穷尽的刀雨,千百万柄刀锋刮擦在身上,即便是隔着几层衣物也仍然凌厉得让人觉得发疼。踏足在黄沙之中,脚印深浅不一,刚拔出脚,土坑便被新的一轮沙尘掩埋。

茫茫大漠之中只走着一个人,也只能隐约望见一个人的影子。望不见来路,探不到终点。

一袭蒙了厚重沙土的白袍在黑风黄沙之中若隐若现,步伐坚定、方向笃定。蓝忘机抬手扯了一下背上绳结略有些松散的行囊,确认琴袋安然缚在身上,身姿在风中定了一下。

穿过这阵风,大约就能到了。

大吕军队的营帐的确就是驻扎在一方绿洲附近,方位规模倒是与书信中描述分毫不差。认清了在夜空中高高飘扬的军旗上一个张扬的“魏”字,蓝忘机再提精神,向前行去。他从风沙中脱身后又是跋涉两三个时辰,才刚刚接近军营显露出身形,便被巡逻的士兵喝令站住。

“什么人!——立刻停步!”

此处已是绿洲,暂无风沙席卷。蓝忘机伸手缓缓解开一圈圈包裹在面部的白色织物,站在军营的火把光亮远处,露出一副难掩疲惫却保持端正的面容来。他自怀中取了一枚玉佩,扬手朝那士兵电射过去,道:“大吕国师,含光。此乃信物,交由将军看过便知。”

那士兵见蓝忘机长身玉立谈吐不凡,虽然佩剑但也没有表露攻击之意,且风尘仆仆孤身一人,也就稍稍放心。士兵接住玉佩,朝他点了点头,道:“阁下且在此等候,待我通报将军。”又招手喊了另外两名士兵过来在此方把守看着人,这才转身朝重重叠叠的营帐之中小跑过去。

蓝忘机站在原地耐心地等着。那两名士兵被管教得很好,严守纪律,并不同他多话,他也不多言,只是拍打衣摆上的厚重黄沙,露出衣物雪白的本色来,同时在等待之中举目四顾,将火光所及周遭记了个明白。

他自京城出发,一路行来,离年关越来越近,途径瑶城,也是一派喜气洋洋预备过年的气象。但是到了军中,却是半点氛围也无,如此重大节日都是这样冷清,可见戍边军队日子难捱。

不多时,便听见不远处传来脚步跑动的声响,目光还未从营帐中捕捉到移动的人影,一把清亮的嗓子就先窜了出来:

“蓝湛!这大过年的你怎么来了?不是骗我的吧?”

“不是。”

见将军亲自出来迎接,三名士兵心下了然。原先两位让开了空间,蓝忘机抬脚走近,魏无羡却是等不及了,穿着一身沉重的将军甲胄便跑到蓝忘机身边去,随意给他拍了拍已经被蓝忘机拍掉不少的沙尘,亲自给他拎了一袋行囊,另一手上扣着玉佩的红绳将它转得飞起,当真是心满意足又惊又喜:“走走走,到我帐中去再说。”

看到魏无羡活蹦乱跳的这幅模样,蓝忘机心中挂念了千万里路的几分顾虑和担忧才被打消下去。将事情先按下不提,就着魏无羡的带领,朝着营帐阵行去。

蓝忘机走在魏无羡身侧,三名士兵向他行礼:“国师,方才多有冒犯。”蓝忘机颔首道:“无碍,职务在身。”那三名士兵才直起身来。魏无羡朝他们挥手道:“行了,人接到了,都做事去吧。传下去,国师今日到了军中,见了相貌甚佳的白衣人也不要大惊小怪。”

“是!”三名士兵接了命令,各自往岗位上去了。蓝忘机对“相貌甚佳的白衣人”这个形容原本想说什么,但还是闭上了嘴。

将军大帐扎在营阵中央,军旗立在帐顶。魏无羡对传统留下的这种做法颇有微词,但也只能照做,口头上却是唠唠叨叨,带着蓝忘机在阵中七拐八绕,一路说着各种鸡毛蒜皮。蓝忘机只是听着,却不沉默,偶尔应一声“嗯”,对话竟然也就这样继续。直说到营帐门口,应过了门口守卫的招呼,魏无羡掀起门帘,笑道:“请吧,国师。”

蓝忘机微微俯身进了帐内,魏无羡从守卫手上拿了支小火把,跟着进来,又放下门帘。魏无羡走到营帐正中的桌案前点燃了桌上两支红烛,帐内又亮堂几分。他把火把递回去给守卫,说了两句什么,转身回来招呼蓝忘机在桌案旁的毛毯上坐下。

魏无羡的营帐,说是将军大帐却也不比其他营帐大到哪里去,但是于一人而言地方实在宽敞。魏无羡去给蓝忘机倒水润嗓,蓝忘机便转头看了看,将营帐主人凌乱的毛毯被褥衣物兵书等物散落的惨状尽收眼底,摇了摇头。

“还是和从前一样一点都没变,是吧?”魏无羡端了杯子坐到蓝忘机身边,注意到他的神情,笑道,“可别挤兑我了,你不也是?——这儿只有我自己的杯子,知道你爱干净,但是还是将就一下吧,得空了再把你的水壶拿来用用。等等!你先别喝,我这杯子平时装酒的,你不是不碰酒的?怕没洗干净……”

他这厢冒冒失失顾虑良多,蓝忘机却是丝毫不在意,接了水杯,道:“无碍。没有要挤兑你。”

仰头饮水,杯中果然有股浓烈的酒味,但清水无味,魏无羡洗得已经足够干净,因而蓝忘机除了闻了酒味脑中一瞬间发懵之外,并无其他反应。

魏无羡看着他喝水,独自穿越大漠行来竟也没有不成人样,明明脸色暗淡嘴唇起皮,却也还是把一杯水分了三口才喝完,确实和从前一般君子。他托腮笑道:“蓝湛你还是和从前一样的好看。”

蓝忘机放下水杯,瞥他一眼。魏无羡也很识趣,举起双手道:“不逗你玩了,长途跋涉这么久也该累了。我已经让人去取吃食了,先帮你打水进来擦擦身吧。你在这里待多久?珍惜这次擦身的机会吧,在这种鬼地方爱干净是不可能的了——不过这朔方的饭食和中原也不大相近,还得要你多加适应才行。”

“好。”魏无羡的话又多又快,蓝忘机挑最后一句应了,避开问题不答。

魏无羡原本也是随口一说,没有回答也不追问,只说出门去亲自帮他弄水来,怕手下士兵做事不合蓝忘机心意,又笑言几句便转身出了营帐。

两支红烛的烛火被魏无羡带起的风撩拨着跃动几下,蓝忘机端坐在桌案边,眼角眉梢浮现出些许浅淡的笑意。

魏无羡亲自把热水提回来时,是和端着吃食的兵士同行的。蓝忘机大概整理了行李物品后便端坐在桌案旁,他耳力非凡,听见帐外脚步与人语声由远及近。

“……真是国师来了么?不知是哪一位?”这是个略显年轻稚嫩的声音,大概是个兵士。

“骗你们作甚。”魏无羡的声音响起,“是那两兄弟中的弟弟,含光君。我和他幼时在宫中一同习书,关系很好。”

那兵士道:“哦……真好。将军真是好福气,有个一直要好的玩伴。”

魏无羡道:“此话怎讲?”

那兵士顿了顿,才道:“原先我也同两个兄弟拜过把子,我是老大,但是那两个兄弟前两年在战场上……”

“我知道。”魏无羡没让他说完,“上回喝酒时,听大顺讲过你的事情。”

那兵士似乎是叹了一口气。两人已经行至帐前,却没进帐,而是在帐前站定了。只听魏无羡又道:“这些年……战事是多了些,我不能与你们保证什么……你先前也表现不错,将来立功,替你两位兄弟挣回来!——可有余力看顾他们父母?”

那兵士道:“我们都是孤儿,幼时在村中吃百家饭长大的。”

魏无羡沉默了一会儿,还没开口,那兵士便道:“将军,您放心吧!我知道该如何做,将来一定立功,替我两个兄弟报仇雪恨!”

“这样才对。”魏无羡话语中有笑意,“你随我进帐去,也见一见国师。”

那兵士正要推拒,语气重满是惶恐,然而魏无羡一个眼神,守在帐外的卫兵便掀开了帐帘,他只得跟在魏无羡身后进去,毕恭毕敬地把手中食盘放在桌案上,又低头向蓝忘机行了一礼。

“抬起头看看又何妨,国师不会给你看少一块肉。”魏无羡身上仍是甲胄,没坐,抱臂站在蓝忘机身边,“国师家风极重礼仪,你现在见了,待会儿也和旁边人说说,见了国师知道叫人。”

那兵士应了一声“是”,这才战战兢兢地抬头去看蓝忘机,与蓝忘机对视一眼,立刻又低下了头。魏无羡觉得好笑:“这么怕他!——蓝湛,那些东西搁在右手边,看见没,你先擦洗过,弄完了再喊我进来。——三青,出去说。”

蓝忘机点了点头。魏无羡便和那名叫三青的兵士出了帐,站在帐外说话。

魏无羡敲了一下三青的头,道:“平时没人怕我,现在却怕起国师来了,真是奇也怪哉。”

三青捂着额头道:“将军!是你自己说不要害怕你的!用了敬称还要罚板子!”

守帐的卫兵也道:“不是将军你成天在我们这群人中间喝酒吗?”

“大顺!”魏无羡道,“站你的岗!真是……那为什么怕他怕成那样?”

三青神色认真道:“国师不就是逢年过节才能在京城门楼底下远远地望一眼的神仙一样的人物吗……”

听言,魏无羡毫不犹豫爆发出一阵笑声,边笑边扭头去看他的帐,当然什么也看不见。他笑了一会儿,道:“行,我可算明白了,见得少了就怕起来了,看你那架势我还以为来的不是国师含光君而是皇上他老人家呢。回去做事。”

三青这就归队去了。魏无羡又和大顺随意聊了几句,说了说三青的事,听见帐内没了动静,这才掀了帐帘进去。

蓝忘机已经洗漱完毕,立在木桶旁边,见魏无羡进来,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魏无羡道:“放那儿没事,先吃东西。坐下,我把那大氅给你找来。”

蓝忘机依言坐回桌案边,魏无羡越过他到床铺上好一阵翻找,扯出一件大氅来,转回身披在蓝忘机身上,这才盘腿在蓝忘机对面坐了。

蓝忘机道:“你呢。”

魏无羡曲指敲敲自己的胳膊,梆硬:“这不是吗?”

蓝忘机不赞许地蹙眉,便要将大氅解了给他,魏无羡赶忙制止他的动作,道:“你安心披着便是,夜里冷得刺骨呢。我本来就不穿那件,身上的够了。——快吃东西,再放下去真是要冰冷了。”

蓝忘机这才收手动筷,道:“你不吃?”

魏无羡摆手道:“来接你前吃过了。刚从河边走了一趟回来 和他们吃了一顿,又喝了些酒,还没回帐点灯就听人说国师来了,交玉佩给我看,就跑去接你过来。”

蓝忘机口中有食物时从不开口说话,只是点一点头。魏无羡又道:“吃不惯也只能暂且吃这个了,现下真没什么别的东西。河对面的近来也是让人捉摸不透,总不得个心安。”

蓝忘机咽了口中食物,道:“不回京城,是因此事?”

魏无羡托腮看他进食,讲话时脸在掌心里一动一动的,道:“一半一半吧,我可是个伤患……仗没打完哪有将军先走的道理?而且我回京了也是个死,烦心事海了去了。”

他知道蓝氏家规食不言,自己把话头接了下去:“回京必定进宫,进宫必定要见穆安。那丫头我也真是佩服她了,唉!好说歹说,一成不变。”

蓝忘机刚巧嚼完了食物咽下去,道:“穆安公主自小便倾心于你。”

魏无羡一拍大腿,叫道:“但我于她无意啊!说到小时候我也觉得奇怪,这事十八年了我都没弄明白。那时我也不过是个跟在江澄身边的家仆,一介小小书童,她怎的偏要倾心于我?而且,那皇帝老儿竟然还愿意顺着穆安的意思,成天要嫁女儿给我,真是奇也怪哉!”

他这话就有失偏颇了。虽说身份上是个家仆之子,但谁人不知他在江家是被当成亲儿子养的,作为江枫眠的大弟子自幼颇受看重,而且才华横溢成名早,不知道曾经入了多少少女的青春绮梦。平日里端的是一派年少风流,由他开口说自己没有吸引力,真是假得可以。

说话间,魏无羡探手添了杯水,推给蓝忘机,道:“不比咱们往常汤汤水水,这些东西难免干涩难咽,喝口水润润,舒服些。”

蓝忘机举杯抿了一口,道:“你当真丝毫不乐意?”

魏无羡换了只手托腮,斜眼乜他:“你当真不相信我丝毫不乐意?”

蓝忘机再度执筷,将筷子一端在食盘中齐整一下,重新把它握在手里,道:“风流将军。”

魏无羡本来给自己也满上一杯水在喝,闻言差点喷了,好不容易把这口气顺下去,开口就骂:“那个苏泽远!我不在朝中照样给我造谣!蓝湛,我可不许你这样叫我。我的确是极其热爱美貌姑娘,但我又没有跟她们不清不楚烂桃花,二十三年清白得很!穆安美是美,聪慧也不假,着实是个讨喜的好姑娘,只是我不愿意娶她,她更不应该嫁我。”

他眯了眯眼,把两根红烛其中一根吹灭了,帐中顿时暗下一些。他叹一口气,又道:“你不是清楚得很么。一来我无意于她,强扭的瓜虽说也是个瓜,但究竟不甜,与其要那面子,倒不若保那里子。二来她是公主,我不愿和达官显贵们有诸多牵扯,皇家人更是敬谢不敏。三来若是我真当了这驸马,将来冲锋陷阵可就不一定有我了。你说吧蓝湛,你觉着我是愿意给拘在深宫府苑之中的人吗?”

蓝忘机抬眸望他一眼,意味分明。魏无羡总结道:“所以说,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固然有其滋味,但是……饮马渡秋水,水寒风似刀,也无不可啊。”

蓝忘机道:“回京,躲了便是。”

“这可不像是你会说的话!”魏无羡笑了,“好吧,总有些人是躲不过的,例如那个苏泽远!在朝中就时不时参我一本,天地良心,我可没干过什么能让他如此锲而不舍的十恶不赦罪大恶极的事!现下连你这个从不上朝的都知道他怎么挤兑我了,真是糟心。回京又要见到他,上朝又要参我,没劲,不回。”

蓝忘机把食盘中的食物吃完了,从袖中取了巾帕擦拭嘴唇,低头重新折叠巾帕,道:“长年戍边不回,江家如何。”

魏无羡像是没听见,或者没听清,又眯了眯眼。须臾,他道:“能如何。这不是你告诉我的吗,江澄封王划地了,这很好,在云梦待着,和江叔叔他们在一起,挺好的。”

蓝忘机目光沉沉,伸手拿了水杯,又抿一口。

帐外起了风,帐中两人头顶悬了一串风铃,却是纹丝不动。红烛在两人面前烧灼无声。

魏无羡放下了托腮的手,在桌案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过了好大一会儿,听得帐外卫兵道“将军,换岗了”,却不是方才那大顺的声音。魏无羡扬声应了一句“知道了”,再转回来,又是静默无言。

蓝忘机道:“小金夫人在京城。”

魏无羡道:“是啊。”

这个话题当真让人不太高兴,魏无羡深吸一口气,又道:“阿姐成婚时战事胶着,无法抽身回去,后来回京时正逢阿凌满月,阿姐还让我给他拟字。”

蓝忘机道:“如兰。”

魏无羡道:“是,你记得。我和你说过?真是奇也怪哉,我这人头脑总觉得不够使,你记多少事情都绰绰有余。”

蓝忘机道:“成竹在胸。”

魏无羡道:“又夸我?”

蓝忘机道:“实话。”

魏无羡道:“嗯。”

这话蓝忘机不好接,魏无羡自觉另起话头:“你饱了没有?不够我叫炊事再热一些来。”

蓝忘机道:“够了。”

于是魏无羡便将帐外卫兵喊进来,让他把食盘和木桶一并撤走了。此时更鼓响过,魏无羡道:“亥时啦,睡不睡?”

蓝忘机反问道:“你睡不睡?”

魏无羡道:“我什么时候才睡觉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过一个时辰还得出去巡一回,你奔波劳累这些时日,还是好好歇一晚上,明早才打得起精神来。”

蓝忘机道:“无碍,陪你。”

魏无羡细细打量蓝忘机眉宇间掩藏得极好却还是被捕捉到的倦怠神色,哈哈笑道:“陪我作甚,我先陪你睡下还差不多!”

他站起来伸开双臂,蓝忘机知道他意思,迈一步过来帮他把甲胄脱了。魏无羡便推着他往帐内那一大片被褥毛毯走过去,到了跟前将人往上面一扑,相拥着双双滚上去。蓝忘机猝不及防被他推了一把甚至有些懵然,魏无羡大笑:“睡吧!不脏,刚巧前天才换过垫褥。先陪你睡一个时辰,来来来把被子扯上。”

两人将略显凌乱的床褥稍作整理。魏无羡抓了几件中衣团成一个长条作为枕头,将自己堆出来的一摞衣物推至一端,空出又一片容一人躺下的位置来。蓝忘机则是捡了被乱扔的兵书地图,分类放在另一端。二人合衣卧下,魏无羡展开被子分给蓝忘机一半,又把大氅抖开盖在上面,躺下后直往人家身上挨挨蹭蹭。两人身体紧紧相贴,温度在被窝中传递。

蓝忘机不解为何他上了床突然这样黏人,魏无羡在被子下面扯扯他发尾,道:“唉,蓝湛啊,你也侧过来些,我这被子原是一人盖的,两人仰卧再翻个身岂不是要漏风进来?我们两个有什么可介意的,半夜冷醒的滋味绝对更不好受。”

说着话,他就挥手以掌风灭了桌案上红烛火光,帐中黑暗一瞬,又昏沉起来。

蓝忘机依言侧身,朝他贴得更紧,将自己这侧的被角塞进身下,又横过手臂去替魏无羡弄好了。他本意要揽着魏无羡,不想被他握住了手塞下去与躯体相贴。魏无羡道:“揽着的确暖和,但是待会儿我得出去,起身时怕是要把你扰醒。”

蓝忘机道:“嗯。”

魏无羡阖上了眼睛,道:“别说话了,睡吧。”

蓝忘机道:“好。”

魏无羡睁开眼,昏沉朦胧间见蓝忘机也在看他,无奈道:“唉,一个字也不要说了,这么久没见面你忘了?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会想接下去的。好了,睡吧。”

他再次合眼,却忘了要松开蓝忘机的手,方才还夸人家脑子好用,这会儿又说人忘性大,其实自己才是最最容易忘事。蓝忘机看他片刻,终于抵不住身心宽懈下来后涌起的沉沉睡意,也缓缓入梦。

过了好一阵,约摸一个时辰后,耳畔隐有更鼓之声。蓝忘机感知到掌中手指轻缓地挣脱,随后身边人极尽缓慢地从被中滑了起来,将被褥捂严实了,竟也没有让一丝冷风趁虚而入。蓝忘机在逐渐清明中略作思索,决定假寐,于是没有一同起身。

魏无羡只着身上衣衫,套了靴子,从那他一边的一大摞衣物中拎了一件厚重棉袍,没再去拿甲胄,披了棉袍步出帐外。

帐外卫兵正在换岗,见魏无羡出来,叫了一声将军。魏无羡点头应过,同换下来的那兵士向营阵中行去。

魏无羡带的军队都是子时才休整入帐,他在营阵中巡过一圈,兵士们都守规矩地就位了,没有异动。他晃到掌炊事的兵士帐中,又晃了好一会儿才反身折回。

他出去了小半个时辰,再回帐时,蓝忘机仍是原样地躺在原处,似乎不曾醒来。魏无羡心下一松,窸窸窣窣解了棉袍,趁着身上没凉下来,快速地将自己塞回原先的位置去。他双手即便缩在袖中也还是不免发凉,正要拢到身侧避免激到蓝忘机,没成想一双温暖得甚至有些发热的手动作更快,将他双手裹在掌间。

魏无羡偏头:“吵着你了?冷,快松开。我一会儿就暖了。”

蓝忘机没回答他,只是将他手握得更紧。魏无羡指尖冰凉,蓝忘机手掌却是温热的,寒热交替相化,最终一同化作融融暖意。蓝忘机松开了手,道:“脚,冷不冷。”

魏无羡笑道:“贴你腿上这么久了,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没感觉到么,都快发烫了!——你什么时候醒的?”

蓝忘机道:“不久。”

两人话音低沉轻微,又是鬓发厮磨的姿势,一时恍若呢喃私语。魏无羡想起一事,道:“方才去炊事那方转过一圈,让他们备些清淡下口的饭食。炊事不说我都记不起来了,还有三日才可着人返城,那你……”

“这些很好。”蓝忘机表情淡淡,“不必劳烦。”

魏无羡表情复杂地盯着他看,也不知蓝忘机分辨出他的情绪没有:“……吃过你们蓝家的饭菜之后我也觉得全天下都是美味佳肴了。总之要派一队人回关城去接应粮草的,让他们筹些东西来便是。”

蓝忘机没对他的调侃发表意见,魏无羡转念一想,又道:“若是这几日河对面没有动作,我倒是可以陪你回关城走一遭,你来时是从关城过的么?”

蓝忘机略略摇头:“西南大漠。”

魏无羡啧了一声:“我就知道!走那地方!我且告诉你吧,你从瑶城出来,拐了西北便是关城,关城中有我兵士驻扎,让他们带你过来都比你一人独自穿行西南大漠要舒服得多。你一路上没少喝风吃沙吧?”

蓝忘机点头,又摇头。魏无羡看他神色严肃认真,忍不住笑出了声,笑了好一会儿,他才道:“哎哟喂快让我来疼疼你,瞧你这舟车劳顿……哦不你是腿着来的。说起来我还没有问你,你怎么突然就来找我了,信里也不说一声?”

蓝忘机道:“你受伤了。”

魏无羡抓着他的手往自己胸口放:“没事了不信你摸摸,那家伙射艺不精,压根没扎中要害,早好了。换个理由?”

蓝忘机道:“想见你,便来见你。”

魏无羡猛一个卡壳,换了句话吐出来:“你若是对姑娘也这么热烈直接,那可真是太可怕了,全天下的姑娘都要完蛋,就没我这个风流将军什么事啦。”

蓝忘机语气冷淡:“我并无钟情的女子。”

魏无羡哈哈笑道:“我知道我知道,巧得很,我也没有。你要是真有了心上人不告诉我,那可就是找打了,咱们俩谁跟谁呀!”

蓝忘机不言,魏无羡又道:“那你就把你哥哥一个人留在国师塔里边?你哥哥知道你来找我,怕不是要扎我小人。下回见到你叔父,他又该朝我吹胡子瞪眼睛了!”

蓝忘机道:“年关算是太平,兄长一人祭祀足矣。叔父那方,先斩后奏。”

魏无羡又哈哈哈了好一阵:“你哥哥真可怜!替你奏了还要替你被你叔父斩!哎哟我的天,不行了,蓝湛,你也耍起心机打起算盘来了!有意思!”

蓝忘机低眉同他对望,目光柔和。魏无羡笑够了,转头瞥见帐内炭火弱了许多,便要脱身出去。蓝忘机却按住他,自己起身过去,拾了边上的木柴在炭火中翻弄了几下,帐中热意似乎旺了一些。

魏无羡道:“蓝湛,你还睡吗?才睡了一个时辰,怕是不够吧?”

蓝忘机道:“睡。”

他躺回魏无羡身边,两人又紧紧贴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蓝忘机听见帐外有些微动静,仿佛悬在头顶,他便睁开眼来。魏无羡像是一直清醒着,见他醒来,立刻道:“你睡得不好。”

蓝忘机收回望向帐顶的目光,转而看他,魏无羡续道:“我记得你从前……睡眠不像现在这样浅的。”

说是从前,但也不是太久远的事,大约是四五年前在京城,他们也曾抵足而眠。魏无羡神思恍惚一瞬,揶揄道:“你我二人单打独斗都能放倒一片,睡在一起难道还怕夜袭?只管安心躺着便是。”

蓝忘机道:“这声音,是什么。”

魏无羡道:“雪。现在这雪还不算大,再下大些只怕是要夜半起来挪动帐篷,否则要压塌了。天亮时去帐外看看吧,有厚度的。”

仔细听去,确实有细细扑簌声,挟在风中听不真切。

蓝忘机道:“什么时候了。”

魏无羡道:“刚到寅时。”

蓝忘机道:“寅时,不睡了。”

魏无羡抬了抬下巴:“那你去把那根短些的烛点了,咱们再说会话。两年没见了,好好看看你。”

蓝忘机便依言去了。红烛的烛泪纤细成行,坠在烛台上,结作一滩。他燃了烛火,帐中登时有暖黄色光层层晕开,蔓延到魏无羡脸上只余昏黄一片,却衬得他眸子格外明亮。蓝忘机回身再度和他并肩躺了,道:“说什么。”

魏无羡道:“唉……不知道说什么。”

他模仿着按笛孔的动作在蓝忘机手臂上按来按去,蓝忘机辨了一段,道:“云深梦。”

魏无羡笑着撤了手,道:“对。许久没吹笛子,大概是生疏了,你带了琴来,早练过后咱们可以和上一段。作这曲子时我们才……” 蓝忘机插了一句“十五岁”,魏无羡从善如流接下去:“对!想起来了!也就是取字那会的事情,当时在你家里玩得正开心呢。”

蓝忘机看他的眼神中分明写着“你到了哪里都兴高采烈得如出一辙”,魏无羡怎可能读不出他含意,厚着脸皮道:“唉,我也真是佩服我自己,到你们家那古板扎堆的地方都能找出那么多乐子。”

蓝忘机道:“那时你根本无意守矩,一心炼丹。”

魏无羡喷笑:“咳咳!小时候不懂事!我一直以为你们家世代国师,一定都是炼丹大能,我先前没给你看过吗?市面上流传的关于你父亲青蘅君的话本,写得那叫一个活灵活现神乎其神!我还以为你和你哥哥都和你父亲学过炼丹,心里好奇究竟怎么回事,否则缠着你作甚。”

“当真是为炼丹?”蓝忘机瞥他一眼,“为何不缠兄长。”

魏无羡又去扯他发梢,道:“说过多少回了,逗你好玩。你哥哥一张笑脸和和气气,你呢一张棺材脸寒气逼人,逼急了生气骂人也就那么几句,小时候当然觉得闹你更加有趣。”

蓝忘机“嗯”了一声,隐有温柔笑意。魏无羡又道:“唉……自从知道你们家炼的不是仙丹而是草药之后我真是幻梦破灭!江澄那厮还嘲笑我好些时日,不过那也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对了,你先前让人捎来的那一箱子膏药,真是好用得很,又好闻,一点不像你家风格,我都舍不得用多了。”

蓝忘机道:“无妨。配方为我所作,药物用尽再制便是。”

魏无羡翻了个身,侧躺着面朝蓝忘机,为了不让热意逸出,他和蓝忘机贴得格外紧,因而他的话语近在咫尺:“你作的配方?上回在信中怎的不说?亏我一阵好奇,猜了又怕说错。哎,你家的方子若不是要保着几分神秘,而是全都流传于世,那该造福多少百姓!”

蓝忘机道:“……毕竟有别。”

蓝家又何尝不是这个心思?魏无羡不是不知道,只是多嘴两句罢了:“献上宫中,流下民间,的确是不一样。宫里那些人吃穿用度和底下小老百姓压根不可能是一个水准,你们能够做到用廉价药物起到相近药效,已经是尽力了。话又说回来,我猜你给我的是献上去那种了?看着就这么好!”

“是,也不是。”蓝忘机道,“宫中那方子,还差三味药。”

“我是不是该乐得一蹦三尺高……”魏无羡喃喃道,“你对我也太好了!蓝湛,你可真是……”

蓝忘机道:“嗯。”

“我还没说完呢你嗯什么呀!”魏无羡喜滋滋地咂咂嘴,“天哪,不得了,我这待遇,不用仙丹我也能升天了。先前一直没问,蓝湛你给我如实招来,我戍边头一年从京城出发时你塞给我的那一大箱子,有多少好东西?”

蓝忘机淡淡道:“没有多少。”

魏无羡以为他要一样样地数,却又听蓝忘机轻声道:“一整箱罢了。”

“!!!”魏无羡感觉自己的嘴角能咧到耳后根后面去了,两人本就相贴,他索性伸手一把抱住了蓝忘机,将人死死地圈了好一会儿,口中毫无意义地嚎了一阵,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些许,又在人肩上大力一拍,心满意足地笑道:“含光君出手必定是灵丹妙药啊!蓝湛你对我这么好,我……”

蓝忘机由着他对自己抱来揉去的,道:“你身体无恙,便好。”

魏无羡整个人陷在一种莫名其妙的狂喜之中无法自拔:“唉!你是不知道,刚来的几个月里我总想回京城去找你,书信写了一封又一封,但是后来都一把火点了。现在我可后悔啦。”

蓝忘机微微睁大了眼睛:“为何。”

魏无羡道:“你问哪个为何?肩上重担一日不可松懈,前辈恩情一日不敢忘怀。那时想赶紧结束了这里的事情就班师回朝,结果吧,待在这里久了,却也没有那样想走了。”

肩上重担乃家国平安,前辈恩情指的便是前任戍边大将军方镜云曾经在军中对魏无羡的照顾提携之恩了。若不是方老将军实在再难担任此职,在离任前为魏无羡多树威风,军旗也不会如此迅速地将方字换了魏字。

蓝忘机不予置评,魏无羡接着道:“再者说了,河这边的愿意跟我走,河对面的也不愿意放我走啊。去年七月,不知怎的他们探着了我在瑶城不在军中的消息,便又打过来。小鬼难缠,多了麻烦。皇帝老儿那方又不明说究竟要如何,只是把我们吊在这里,河对面的吃了这许多败仗也不肯死心,我们也只好守在这里镇着,不想走却也不能走了。”

蓝忘机只是道:“信中,骗我。”

魏无羡接得也快,心虚之色也浓:“哪知道你就来了。”

蓝忘机无言以对,估计是想说他都不知该从何说起。魏无羡见他噎了,哈哈大笑:“明明我才是被抓包的,怎的你还哑口无言了?”

这话蓝忘机更没法接,但他还是低低“嗯”了一声。魏无羡看他实在可爱,差点要蹬了被子打几个滚,蓝忘机伸手将他揽了按住,他才安分下来。

红烛烧得越来越短,火光却还稳着。魏无羡看着蓝忘机仰躺时沉默安静的侧脸,只觉得两年未见,这张脸好看得越发不真实,在柔亮如缎的黑发映衬下,仿佛一具镀上暖光的美玉雕像,淡若琉璃的眼睛似乎在散着星河沉坠般的光。许是见他许久没有说话,蓝忘机以为他睡着了,侧头去看他,却与魏无羡略显痴迷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一刹那间,浩瀚星海朝魏无羡涌来。

魏无羡呆了呆,又盯着蓝忘机看了好一会儿,遥遥听见蓝忘机又低又磁的声音在问:“为什么脸红?”

他像是从一场梦中惊醒,美梦却没有结束。魏无羡瞪大了双眼,又反应了一阵,这才找回自己轻佻的语气,却没发现自己话音在抖:“没什么。你若是这样看姑娘,多少姑娘都跟你走了。”

这话他早已说过多次,起初蓝忘机还会回他一句,后来蓝忘机就不给反应了。魏无羡本以为这次蓝忘机也不会搭理他,思绪又开始飘飘荡荡,蓝忘机却轻声道:“你呢。”

魏无羡赶紧把神游天外的自己扯回来:“什么?”

蓝忘机没有说第二遍。

魏无羡也没再追问,再翻了一下,把一半的身体都压在蓝忘机身上,两人左肩叠着左肩,左腿压着左腿。

又过了许久,蓝忘机道:“还说话吗。”

魏无羡不知为何松了口气:“说!你来起个头。——不要再问我过往是什么时候休息的了,哈哈哈哈哈!”

蓝忘机神色复杂地盯着他看,魏无羡撑起半身去刮他鼻尖,又被他死死按回身上,理由是魏无羡爬起来了被子漏风。蓝忘机似乎是认真考虑了一番,这才开口,但他问完后魏无羡还是笑了,笑完了才来接话。

两人就这样聊着,总是蓝忘机说一句魏无羡说两段,直聊到那红烛燃尽了,帐外也亮堂起来,风中送来兵士操练的声音。魏无羡说得口渴,本打算起身喝水,干脆两人都起了床。

魏无羡先掀开帐帘迈出去,帐前守卫极少见将军起这样早,表情惊讶。魏无羡哭笑不得,蓝忘机却是将一切尽收眼底,眉间泛起几缕浸染笑意的涟漪。

帐外夜雪铺了一地,却也不算太厚,将将没过脚踝。魏无羡引着蓝忘机信步行出。天光抹白,日熹初起,近处两行足印,远处金沙披银,端的是一派壮阔的大漠雪景。二人并肩而行,走出了营阵,魏无羡停住了,心中恍惚升起一种冲动,他说不清,道不明,却偏偏想要紧紧抓住。

像是临时起意,又像是蓄谋已久,他声音放得极轻,像是落在一场来不及灭灯的梦里。

“我一直都没有问呢……蓝湛,这次出来,你待多久?该不会见完了我就急着走吧?”

蓝忘机转头看他,魏无羡背对霞光万丈,眉目中极力隐藏着什么情绪,明明呼之欲出却又不弃遮掩。

魏无羡见他迟迟不答,揣着几分忐忑与试探,又道:“虽然这里也没有什么好的,但是……”

蓝忘机难得打断了他的话:“有。”

“有什么?”

“你。”

蓝忘机净若琥珀的目光像是要直直望进他心底,魏无羡被他言下之意震得发懵,一时间居然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听得蓝忘机又道:“不走,陪你。”

魏无羡愣愣地,似乎要露出一个傻得冒泡的笑容,但另一个人比他先笑了,即便只是略略弯眉,顷刻间也是晴光映雪。直到那笑容消散了,魏无羡也还是觉得心中天地终于渐渐地亮堂了起来。

昨夜灯前梦好,今日天远风清。

———————————全文完———————————

二哥哥起的话头其实是:“魏婴,新年好。”

我一定要pick二哥哥的情话!↓↓↓
这里没什么好的……
有。
有什么?
你。
——羡羡呀,你就是最好的!!!

【注意】他们俩还处于兄弟以上恋人未满的状态啊,甜腻腻是真的,但是双向暗恋也是真的,叽叽留下来陪羡羡之后,他们俩就会……不过我不写~“灯前梦”就到这里啦。

感谢你看到这里,祝端午安康!(●'◡'●)ノ❤
照例求红心求评论啦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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